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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39年,社会学家费孝通出版著作《江村经济》,提出一个观点:中国未来的工业化不一定全部出现在城市里,偏远的乡村小镇也可能是工业化的发起地。
1986年,德国管理学家赫尔曼·西蒙(Hermann Simon)提出另一个概念:隐形冠军,指的是那些在某个细分领域占据领先地位,却不为人熟知的中小型企业,比如某个国际品牌背后的供应商、某个小品类背后的生产商等。
在今天的中国,费孝通与赫尔曼的设想产生了奇妙了交融——在广袤大地的很多城市里,诞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品类“冠军小镇”,它们的产品占据了中国乃至世界的极大份额,而它们的发展,堪称中国40年来,城市自我革新的最惊人实验。
2002年,陈凯歌导演了一部关于小提琴改变人生的电影《和你在一起》。电影里,一位当厨师的父亲为了让孩子摆脱贫穷,改变命运,想尽办法带孩子从家乡来到北京,拜师学艺。影片最后,那首柴可夫斯基的《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》打动了很多人。一把提琴改变命运,这个故事不仅发生在电影里,也发生在现实的经济世界里,而它改变的,是一个村子的命运。江苏泰兴黄桥镇,因一场“黄桥战役”被载入中国近代史,但很长时间里,这里最有名的东西是烧饼,居民的主要职业则是务农,年人均收入只有43.17元,不管怎么看,这里的居民和电影里的厨师父亲一样,很难和高雅的小提琴扯上关系。但时代和命运一样,总有些“转机”悄无声息的发生,“上山下乡”的年代里,几个知青的到来,成了黄桥镇的转机。当时,几名知青从上海提琴厂下放到了黄桥,由于生活艰难,他们跟公社商量,搭了一个小作坊,给自己的老东家生产些琴头、弓弦,不少村民闲暇时,就去工坊里当学徒,前前后后,小作坊也有了几十个人。平时务农务工、闲时拉弓做琴,现代社会的“斜杠人生”,40年前就在这个小镇上萌芽,只是他们没想到,这个副业后来变成了产业,仅在2018年就创造了24亿元的销售额。截止2018年,黄桥镇从事提琴及配套产业的企业超过200家,从业人员3.5万人,平均每六人里就有一个从业者,而这里生产的各类提琴,占全国的70%、全世界的30%,一个村子,供了全球9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提琴市场。完整的产业链、稳定的营收和市场,给这里的居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但最令人羡慕的,是他们可专注,也可“斜杠”的生活。比如当地最年长的制琴人,他每月大概做5把琴,最贵的一把卖出了13.8万元,堪称大师,但他既不会拉小提琴,也不会做小提琴,年轻的时候是一名箍桶匠,只是因为擅长木工,便在70年代转行,误打误撞的进了提琴行业,这一做就是半个世纪。由于他手艺精湛,渐渐的,名声传开来,不少人专程到黄桥镇,就是为了买一把他做的小提琴。在这里,很多村民开了自己的制琴工坊,通常是家族式的,有的前店后厂,有的楼下是作坊,楼上是居住,不仅没有通勤苦恼,时间还很自由——不少村民农时种田,闲时制琴,家庭妇女甚至早上下午忙孩子、六七八月忙农活,剩下的时候才做琴,是妥妥的“斜杠青年”。可以说,这里的村民,过着很多都市打工人理想的诗意生活。经过半世纪,提琴已经融入了黄桥镇的空气里,走进这里,处处可以听到小提琴的声音:每个孩子都在学小提琴,很多不为成名成家,只为将来成为一个“能听音”的制琴人。一群不懂提琴的农民,怎么能够进入国际市场,并占据30%的市场份额呢?上世纪6、70年代,中国的提琴主要靠进口,国产小提琴的价位大多在20到100多元,对当时的人来说,非常昂贵。网友分享上世纪60年代购买的小提琴,价格是29.9元
一开始,小作坊开起来,黄桥镇的工人们只做琴头和弓弦,很快,他们学习了整琴的制作,开始尝试对外销售,凭借低廉的价格,很快在国内市场立足。到了90年代后期,国内市场开始饱和,黄桥人开始把目光转向国外。但是毕竟没有音乐和提琴的熏陶,工人们埋头做琴,音质和质量始终比不上德国、日本的产品——意大利是小提琴的发源地,德国和日本的匠人精神更是世界闻名,想赢,不容易。那个年代的创业人,没有几个服输的,于是,有人自掏腰包,从意大利、日本和德国高价买了当地最好的小提琴,和工人一起拆琴、仿制、改进。一把提琴有将近200道工序,选料、刨板、装配、调整、嵌线、上胶、喷漆、安装音柱等等,繁杂精细,黄桥镇的工人一个一个的学会,然后在自己村子里,搭起了更完善的产业链,现在,每一个工序都能在这里找到专业、专注的制作者,这里的制琴企业还拥有几十项生产专利,保证自己的领先地位。可以说,黄桥镇制琴业的野蛮生长到精益求精,是中国半个世纪,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和产业创新的缩影,颠覆性的实验背后,也是我国创新创业的精神体现,是专注、执着、改变命运的渴望成就了这样的成绩。
撰文:三千
编辑:何文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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